白茅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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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溪梅岙故乡的山野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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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说明:本文在零粉丝的情况下,刚建立本
  我的故乡梅岙,座落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小盆地里。不管房屋座向如何,“开门见山”,在这里绝对是个真理。生活在这里,背靠着山,面对着山,肩挨着山,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;推开窗户,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山的脑袋,山的脸。

我一来到这个世界上,就成了山的族系中的一员。父母给了我生命,山给了我成长的摇篮。我在山的怀抱中,山在我的视野里。我和山,是一种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的关系,那是我的另一种血缘,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

山名


  从我记事起,许多关于山的地名,从父母兄弟的日常话语中,渐渐地印在了我的心里;随着年龄的增长,那些地方都留下过我的足迹,洒下过我的汗水,每个地名,都镌刻着我年少时的快乐和梦想。
  根本不必费心多想,我可以如数家珍般,顺口说出一长串故乡的山名:馒头山,大岩,黄泥头岗,鸡笼顶,下悬山,雪坪,长老坪,上畈,小坪,大坪,腰基坪,道众插,高坑,岩山,小岩下,沙坪,竹管殿山,水剪湾,杜达坪,岩弯,剪潭背,杀坑,大湾口,石门坑,木湾,柒湾,平岩,阴山,稻秆蓬岩,牛背郎,西山岭,朱山,四面山,桶尖头……一个地名,就是一段记忆,那山野的形貌,那里的竹树山珍,那神秘的传说,瞬间浮现在我的脑海。不管离家多久,故乡的地名,往往一下子就能唤醒我曾经的体验,使我仿佛置身其中,那熟悉的树木、草叶、花朵和泥土气息扑面而来,让我觉得无比亲切。

山的传说


  西山岭有一段陡直的石级铺成的山路,叫“百步岭”。
  冬日的夜晚,父亲和我们围坐在灰堂前烤火时,聊起过关于这个地名的一首民谣:“百步上,百步落,银子有一镬(镬,就是锅)。”
  从前,有个人听到这样的说法,就起了贪心,于是在一个黑夜里,扛了锄头来到百步岭,他撬开了这里的每一块石级,想找到那些银子;但是满头大汗地忙活了一整夜,直到天边透亮,仍然一无所获。他只好自认晦气,愤愤地骂传下这句话的人是骗子,最后还是灰溜溜地走掉了。
  父亲说完这个故事,呵呵地笑起来。他安详地说:“这个人不懂‘百’的意思,‘百’,就是‘幽’,就是躲起来让人家找不到。银子是有灵气的,你挖开这一块石级时,它‘幽’到了另一块石级下面;你再挖开另一块,它又‘幽’到别的地方去了。它会和人‘幽家蒙’。宝贝该是你的就是你的,不是你的,你再怎么找也找不到的。人不能贪心,想白得钱财,就会闹笑话。”父亲慢悠悠地讲述着,灶堂前的火光映红了他那饱经沧桑的脸。从父亲从容的话语里,我得到了关于如何对待财富的最初启蒙。(幽:仙居方言,意思是“躲”。幽家蒙:即“幽张望”,意思是“捉迷藏”。这是一种孩子常玩的游戏,有的人躲藏起来,为“幽”;负责寻找的人需要东张西望,为“张望”。方言发音为“幽家蒙”。至于方言发音的“百”,应该是近于“贴”,描述人在躲藏时紧贴着可供隐藏的物体。)
  关于牛背郎,父亲也聊过一个典故。
  解放前,那里住着一户养牛的人家。有一天上午,母牛正领着牛崽们在山坡上吃草,忽然跑来一只大虫(即老虎),冲着牛崽奔去。母牛立即扑上前,挡住大虫,凭着一对硬而尖锐的牛角,和它对峙周旋。大虫始终未能得逞,胆怯了,想转身逃跑,母牛却越战越勇,最后竟用牛角把大虫死死地顶在了一堵高坎的脚下,一动也不动,就这样僵持着不肯放开。直到傍晚,主人前来找牛,母牛听到主人的脚步声,才松懈下来,抬起了头。那只大虫赶紧乘机逃窜了。平素性情温驯的母牛,在牛崽遇险的危急关头,身上所爆发出来的母爱的力量,简直称得上是伟大神奇,不可思议。
  关于山的传说当然不止这些,这里略举两例而已。

山的性格


  山,就像人一样,有着不同的个性。有高而陡峻的,有低而和缓的;有坦荡开阔的,有曲折幽深的;有的远看平淡无奇,近观却风景殊异;有的以满坡的平常灌木示人,而把珍稀的果树、药材深藏不露……只有跟它们交往久了,你才能懂得它们的脾气秉性。故乡的每一座山,不管它长相如何,都有着同样的仁慈和大方,只要走近它们,你就会感受到这一点。
  然而,在我还不懂事的童稚时期,故乡的山,就像一个玩心未泯的老顽童,爱跟我开玩笑。
  我虚岁四五岁时,看到那高高的山顶上,有顶着蓝天的树,白云就缠在树腰,心里很向往,要是能够着天,扯一片云下来玩,该有多好呀。有一天,大人们要去那山顶采茶,而且我知道了那地方叫大坪,我就跟着一起去。快到那山顶的时候,我看那白白的云,就在前面的山岗上,看起来一伸手就能够着它,于是我加快了脚步,气喘吁吁地往山顶跑去。父亲觉得奇怪,问我:“回,跑这么快干什么?”我说:“快到天上啦!我要去摸摸云!”可是,我越往上跑,蓝天白云就越往后面退。我到山顶时,蓝天却离我高高的,白云却离我远远的,不知什么时候又跑到远处更高的山岗上去了。我心里空荡荡的,充满了怅惘。父亲上来了,笑眯眯地问:“回,摸到天了吗?”我呆呆的,一句话也说不上来。四周的山尖,似乎都在笑嘻嘻地向我扮鬼脸;鸟儿从头顶飞过,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什么,好像也在看我的笑话。
  童年的这件趣事,常常在冬夜烤火的灶堂前被父亲提起,每当父亲描述起当时的情形,总会引起一阵笑声。
  也是五岁那年吧,有一天,我跟着大人到那叫做独凤的山上去。当时父亲和母亲,还有大哥,都上山砍藤条,一捆捆地背回家,剃掉细枝绿叶后,编成一个个藤篓,然后挑到收购站去卖。奶奶双目失明,在家里要摸索着煮粥,还跟着我年幼的弟弟。我早已会走会跑了,于是母亲带着我上山去。
  据母亲回忆说,当年我在山上的表现非常出色,陡峭的山坡,密密的灌木丛,尖尖的杉树刺,乱蓬蓬的荆棘,都没有让我畏缩,刷刷刷地就钻过去了;那条又直又陡的用来溜树的滑道,我手脚并用,也轻松地爬了上去。不过,当年我在山上大哭的情形,她记忆犹新:“那时你哭得呀,像吹喇叭一样,整个山脉都有回音。”
  这事我至今记得。到山坡上之后,父母和大哥就分头砍藤条去了,一会儿就消失在莽莽苍苍的灌木林中。开始时,我还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,砍柴的响声,到后来这声音就越来越远,越来越轻,直到四周变成完全的空静。我站在这静寂的山坡上,除了绿森森的树林,竹林,灌木丛,远远近近的山,就再也看不到什么了;耳朵除了听到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,偶尔有几声叽叽喳喳的鸟叫声,就再也听不到什么了。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害怕,于是呼唤母亲:“娘——,娘——”然而没有回音。也许母亲回应了我,只是太远了,我没有听到。
  我站在山坡上,茫然无措,孤独和恐惧一阵阵袭来。我开始哭泣起来,终于变成大哭。在这空静的群山里,我只听到自己的哭声,还有从四面传来的回音,好像有另一个我,在山的另一边哭。
  后来母亲终于赶到我身边,她蹲下身,一边擦掉我的眼泪,一边笑眯眯地说:“这山上又没有大虫,你怕什么呀?你这样大哭,有大虫也被你吓跑了,有野猪也被你吓跑了。我们就在你旁边砍柴,你一时看不到了,就哭,倒楣不倒楣?小细佬,胆子要大。你再哭,我以后就不带你上山了。”我终于停止了哭泣。透过迷蒙的泪光,我看到一棵棵树,一杆杆竹,似乎都带着嘲讽的微笑,在俯视着低矮的我。
  对于童稚时期的我,山是威严神秘的,又像贪玩的大人,喜欢故意捉弄我,逗我哭了,他就开心地哈哈大笑。

上山砍柴


  我越长大,山就变得越平易,越亲切,渐渐地变成了形影不离的好伙伴。
  虚岁七岁时,我第一次上山砍柴。那是一个晴朗的夏日上午,我跟着三哥、四哥一起去的。印象里,童年的我总是赤脚的。我跟着哥哥走过田边土路,踩过木桥,跨过小溪的丁步石,经过黄泥头山脚的灰庐边,开始沿着一条被雨水冲刷得几乎成了一条深沟的山路爬上去。
  路两边的坡上长满了狼箕梢,路面有点湿滑,还有些灰黄的枯叶。有时会遇到全身布满黄黑相间条纹的百节虫,长着密密麻麻的无数只脚,在湿叶间爬来爬去,看着又吓人又恶心。更可恶的是“青篦机”,一种浑身长着细毛刺的小东西,扁扁的只有两分的硬币大小,软乎乎地贴在柴叶的背面,而且颜色是淡绿的,跟叶子差不多,很难辨识和预防。有时路难走,我就抓住旁边的小灌木或狼箕梢爬上去,突然觉得手指一阵焦辣辣的刺痛。三哥说:“肯定是被‘青篦机’辣了。”他小心地翻起叶子背面,果然看到了贴在叶背的那堆黄绿的东西。他把那张叶子摘下来,用勾刀背把‘青篦机’敲成糊糊,然后涂在我被辣的手指上。我觉得凉丝丝的,不那么疼了。
  那时,山坡上的灌木林又高又密,四哥给我砍了一根长长的木桅树,削去旁枝,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主干。这就是我要背回家去的柴了。哥哥们砍够了柴,系好了,他们就拖着柴捆下了山坡;我的那根硬柴,被一路扔,一路溜,最后也到了平路上。然后,我的肩上被放上那根硬柴,他们也背起了柴捆,就一起往家走。
  我觉得肩膀被硬梆梆的柴棍压得生疼,光脚板踩在地上,觉得碎石砂粒特别硌脚,真想把它从肩上扔下;但我坚持一路跟着走,用双手扶着肩上的那根硬柴,用力往上托,这样肩膀就不疼一些。他们放下柴捆时,我也放下肩上的硬柴休息,脸被明晃晃的阳光晒得发烫,汗水流下来,迷糊了眼睛,几乎睁不开,痒痒的真难受。歇了一会儿,大家又背起柴继续走。哥哥们简直是在跑,肩上的柴捆,随着跑动的脚步,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。
  到了沙坪,过了木桥,就是一排灰庐。在灰庐前,堆着许多硬柴,还放着一台磅秤。有人在这里买柴,有时是为了烧砖窑,那一次是为了炼山胡椒油(山胡椒,即香桂子)。四哥说:“直回背来的这根柴,就卖了吧,卖了买糖吃。”三哥也同意。于是我的那根硬柴被买柴的人称了斤两,是二十斤。算成钱,值两角人民币。
  四哥拿了这两角钱的纸币,到供销社买了十颗硬糖。我们分吃了这些糖,我分到四颗。我含着糖,觉得嘴巴里甜甜的,心里也甜甜的。至今回想起来,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凭自己的劳动挣钱。过程的艰辛,结果的快乐,在我童稚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。

山上娱乐


  我上学后,星期天就经常跟着哥哥上山砍柴了。我天生是个左撇子,家里又没有专门供左手使用的勾刀,不过我还是学会了砍柴,只是拿刀的样子感觉怪怪的。因为我要把刀拿得特别横,才能砍进柴棵,否则刀刃会从柴棵上飘偏。再长大一些,弟弟也能跟着去砍柴了,于是我又经常和弟弟结伴上山。
  上山砍柴,似乎是件苦差事,少不了要受累流汗。然而,对于爱玩的孩子们来说,到了山上,就是进了一个自由的乐园。早上出去,只要在午饭前能往家里背回一捆柴就行,大人从来不会在柴的质量和分量方面提任何要求,所以完成这个任务显得轻而易举。但在柴的分量上,大家暗中在比赛谁背得多,被别人承认力气大,是件很荣耀的事,所以大人也根本不担心孩子们会偷懒。那么,更多的时间,是被我们用来娱乐的。
  我们常去的地方是黄泥头冈。那上面有许多好柴,我们喜欢砍的柴,俗称有这些种类:栎柴,白栎柴,山枝,靠枝,志树,岩红,石柠,三条棱,独木,等等,这类小灌木一簇簇一丛丛,长得颀长笔直,一是好烧赶火,二是好捆好背。乌康栎是柴中极品,柴骨很硬,叶子含油,即便是生柴,也是一点就着,燃烧起来火力很猛,只是要到更高的山上去砍,并不多。我们不喜欢的柴是生菜头,木质疏松,含水量大,背着铁重,烧起来又没多少火力,烧着烧着,有时就自行熄火了。
  捆柴的系藤(方言“藤步”),我们一般都选择细长的杆漆,山羊角,还有长满硬刺的喜欢攀附在高大乔木之间的蒙狼刺钉。捆柴很有讲究,捆硬的柴骨(也叫柴棍),要用软藤;捆留着细枝茂叶的毛柴,要用硬藤。
  砍柴的过程本身,也可以看成娱乐。在灌木丛中寻找好柴,遇到一丛特别满意的柴,肯定是充满快乐的。兄弟或者邻居的伙伴之间,往往会暗中较着劲,比赛着谁找的柴最好;也会比赛着,谁砍得快,谁最早捆好柴,可以腾出时间来给伙伴搭把手。等到大家都系好了柴捆,接下来就是自由自在的娱乐时间了。
  我们会去爬鸡笼顶那险隘的悬崖;寻找山坡上的岩洞;我们会派出一个身后敏捷的爬树高手,爬上一棵毛竹的顶端,用自身的重量把顶梢坠到地面,把竹枝编成可以坐人的秋千架,然后轮流坐上去,站在地面的人一拉一放着竹梢,荡竹秋千,大喊大叫,大闹大笑,好玩又刺激。
  有时头顶飘来一大片乌云,眼看着就要遭遇一场暴雨,于是我们立即分工,砍柴桩,砍柴禾,搭柴棚,我们称之为“搞小厂”。四根桩柱支起一个棚架,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柴草,一个简易的雨棚就建好了。我们挤在这个棚子里,听着外面噼里啪啦、稀里哗啦的雨声,伸出光光的脚趾头,让这冰凉的大雨点砸在脚背,感到麻酥酥的,脚上的泥巴一会儿就被冲得干干净净了。一边欣赏远处密密麻麻的雨柱,一边听着哗哗的雨声,一边随意地聊天讲故事,这个山冈上的“小厂”,简直是我们另一个美妙的天地。
  
  怎样把柴捆弄下山呢?如果系的柴捆是“独头交”,那就拖着滑下山坡;如果是“两头交”,直接让它滚下山坡就是了。“独头交”适用于长柴,分别在柴的根茬处和柴的中段用系藤捆扎,这样,柴的梢头蓬松,柴的根茬处整齐。我们会把一根粗直的硬柴从柴捆中突出一两尺,便于放在肩头,拖着整捆柴滑下山坡;“两头交”适用于短柴,柴的梢头朝向两端,柴的根茬在中间相交,中间只需用一根系藤捆扎。
  我们更喜欢砍长柴,系成“独头交”,因为如果遇到陡而直的一段坡路,我们就会躺坐在柴梢处,双手抓住柴禾枝叶,动一动身子,让柴捆滑动起来,然后越来越快,像开汽车一样沿着坡路滑行下去,柴叶和坡面之间发出沙沙沙、沙沙沙的摩擦声,耳边响着呼呼的风声,就这样,我们在山坡上坐了一回免费的滑梯,充满惊险刺激的乐趣。

野果

 


  山上的娱乐活动,更多的是找野果吃。


  乌饭是最普遍的,像绿豆大小的乌黑的小圆珠,密密麻麻地攒在枝头,捋下来放进嘴里,嚼出甜甜的浆液,吃得牙齿乌黑。在黄泥头冈,下悬山冈,雪坪,还有许多地方,我都吃过乌饭。农村有句俗话:“乌饭当肚饱,柴株当棉袄。”这是形容山里人生活贫困的。但对我们来说,吃乌饭,是山野的一种馈赠,是一种快乐的享受。
  杨梅就更不用说了,雪坪,山田,平岩等处,到处都有野生的杨梅。砍柴时遇到了,就爬上杨梅树,先吃痛快了再说。印象最深的是,平岩有棵白杨梅,晶莹透白的杨梅果,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。于是,每到杨梅成熟的季节,我们就会特意到那儿砍柴。
  上畈那儿还有一种俗称“革冷”的野果,也就是橄榄,青青的椭圆形的橄榄果,比鹌鹑蛋稍大。我们爬上高高的橄榄树采摘下来。怎么拿回家呢?有的是办法。我们脱下衣服,把袖口捆扎起来,两只袖子就成了布袋子,就可以装橄榄果了。刚采下的橄榄果又涩又硬,不能吃;要把它放在瓮里闷上一些日子,捏起来有点软乎了,才能吃。不过我总不大喜欢吃,酸酸的,涩涩的。我在如今工作的地方,问起过老家在附近村子的同事,你们那里有“革冷”吗,也就是书上说的橄榄?他们竟然从来没有听说过。这么看来,我的故乡,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,因为故乡的山野里,有一个地名竟然是“革冷坦(坦,本地方言读“旦”)”,可想而知,那里是成片地长着橄榄树的一个山间平地。
  
  至于在砍柴的路上,采吃到格公,吊公,牛奶公,耘田乌,红庙,毛楂,山杏珠,山辣椒,半蔗,吊壳,棉饭球,柿,金弹桔……也是常事。不同的时令,故乡的山野就把不同的野果捧在草的顶端,树的枝头。有许多用方言命名的野果,我至今不知道书上该怎么说。有几种还是知道的;格公,吊公之类的,就是覆盆子;毛楂,就是山楂;山杏珠,就是野樱桃;棉饭球,就是五味子……至于乌饭,我疑心就是野生的蓝莓。听说茅草根好吃,有一次我们就挖了好些白茅根,在水里洗净了,白白嫩嫩的,在嘴巴里嚼着,真的甜丝丝的。

叶哨和喇叭


  砍柴的娱乐还有很多。最简单的是做叶哨,摘一片平整光滑的木桅叶,掐平叶尖,斜卷成食指大小、一端稍粗的叶筒,把那细端捏扁,塞进嘴巴里约一小半长度,只要一吹,就能吹出响亮的哨声,声音饱满圆润,又有着尖锐的穿透力,在幽静的山里能传出很远。有时四五个人,同时吹着四五个叶哨,长长短短,高高低低,不同音色,不同调值,此呼彼应,悠长的哨声在山谷里回荡,真是有趣极了。
  稍复杂一点,是做喇叭。砍一枝筷子粗细、两端大小匀称的木桅枝,剁平细端,从细端向粗端一寸左右的地方,用刀刃扣着轻轻绕圈,在枝条的表皮划出一圈刀痕,以见到白木为准,然后用勾刀柄轻轻捶打那截一寸左右的枝条表皮,边捶打边转动枝条,使各处受力均匀,最后用手握住那段表皮,轻轻一拧,一个柴皮的小圆筒就拧出来了;在一端削去约两毫米的粗皮使其露白,然后稍稍捏扁筒口,塞进嘴里试吹,如果声音好听,那么喇叭舌部分算是做好了。接下去是做喇叭筒。选木桅树当然可以,不过最好的材料,还是桐子树,或罗桐树,因为树皮更好剥。砍一棵大于勾刀柄的桐子树,有锄头柄大更好,用勾刀刃在树干上斜着刻划出螺旋形刀痕,同样以见到白木为准,刀痕相距宽度一寸左右;然后同样用刀柄轻轻捶打树皮,再从一端剥开,一条长长的树皮就剥出来了;再把这条树皮筒卷起来,形成一个圆锥形的喇叭,大的开口端钉进一枚竹签固定,避免它松散开来,小的一端塞进刚才做的喇叭舌。然后你就吹吧,那声音嘹亮得很,满山谷充满回响;从这山到那山,哪怕隔着几里路,也能清晰地听到浑厚洪亮的喇叭声。

野味

因为山野丰厚的馈赠,上山砍柴就成了一件充满乐趣的事情。
  上山砍柴,有时不仅是背柴回家,在山野里遇到什么可带的,我们就往家里捎带什么。在山笋生长的季节,如果看到鲜嫩肥壮的实竹笋,我们就把它挖下来,捆在柴捆里捎回家;有时遇到一丛两丛鸡血生,它的叶子有着一种特殊的清香。摘下叶子,用开水注下,再搅成糊状,过滤掉叶渣后,就可以做成柴叶豆腐,风味绝佳。只要看到鸡血生,我们也绝不错过,砍下来系在柴捆里捎回家,一番加工后,就能吃上一顿山珍美味了。
  有一次上山砍柴,我还捉住了一只斑鸠。那是在砍柴时,我听到了翅膀扑扇的声音,原来是一只斑鸠受惊了,它拼命地往山坡上的一个土洞里钻;然而那个土洞又不深,它的毛茸茸的后半身还露在外面。我蹑手蹑脚地挪过去,一下子按住了它。这只可怜的斑鸠,就成了我的美餐。那时很少吃上肉,通常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上一点鸡肉,能吃上一次鲜美的斑鸠肉,也算是砍柴带来的意外收获。换作现在,我肯定不会捉它了,一是我有了爱鸟的意识,而且不愿随便杀生;二来呢,目前不是流行禽流感吗?我不会拿生命安全开玩笑的。

聚宝盆


  故乡的山野在我的心目中,简直就是神话传说中的聚宝盆。
  有多少次,临近吃午饭时,或在暮色降临的黄昏,父亲跨进门槛,肩上扛着锄头,锄头柄上挂着一袋子鼓鼓囊囊的东西。打开看,只见一块块,圆鼓鼓的,黑乎乎的,像蕃薯一样,有的还连着一截松树根;锄头挖破的裂口,露出一层淀粉般白花花的肉质层。父亲说,这是茯苓,它长在枯死的松树株边上,是一味名贵的中药材,收购站经常收购的。父亲是种茯苓的能手,他在砍伐后的松树株周围埋下茯苓种,几年后去采挖,就一定能背回一袋袋大块的茯苓。父亲有一支心爱的茯苓枪,一头是木杆的手柄,另一头是尖尖的铁棍,父亲只要拿着它往山坡的土层里一插,就能找到生长在泥土下的茯苓块。
  也有时,父亲肩上扛进门来的是一袋草药,我也叫不出名字。有一种叫做地菊的,我上山砍柴时,经常在背阴的坡面上见到,大都长在竹林荫蔽的坡面上,几寸高的样子,几片厚硬的墨绿的叶子中,托出几颗红玛瑙似的黄豆大小的圆珠子。我还知道一些草药名,什么猢狲脚骨,猢狲虫浆,岩蚕,狗牙草,天南星,三叶青,四叶对,七叶一支花……有些见过,有些只是听到过。
  母亲也经常上山去,有时挑回一担箬叶,有时扛回一大袋香桂子,有时背回一捆实竹笋。有一年,她到岩弯那光秃秃的悬崖上割龙须草,不小心踩翻了一块石头,那石头滚下岩坡时发出惊心动魄的撞击声,同去割草的伙伴们着实替母亲捏着一把汗,她们以为母亲失足滚下了悬崖,直到听到母亲的应答才算放心。有一个阶段,家里的龙须草堆叠如山,卖了不少钱。我后来才知道,这些钱的背后,原来还有着这样惊险的经历。
  至于山上的竹木,冬笋或春笋,那是最寻常的物产了。我在学生时代的学费和生活费,基本上就是靠父母兄弟伐树、砍竹、挖笋、采香桂子等,还有卖蕃薯粉之类换来的钱。俗话说,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,是故乡的山野养育了我,我的血肉和灵魂里,有着故乡的山野给予的丰厚营养。

看山护林


  

故乡的山野,充满了美丽的风景。
  记得我虚六七岁的那年,父亲轮到看山护林,夜里在那个叫做西山岭的深山里留宿。那个下午,母亲叫四哥带上我,去那深山里陪父亲过夜,大概是怕父亲独自一人寂寞。
  四哥带着我,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山里走。一路上满是莽莽苍苍的山林,还有灌木丛,还有攀附的藤萝。经过石门坑的时候,我被那儿的美景深深地陶醉了。那两堵高耸的石壁,真像是一扇半掩着的窄窄的门,阳光被遮挡了,照不下来,底下茂密的竹林显得阴森森的。最美的是石门底下那条溪涧,全部都是赭色的石底,自然形成的一级级曲线柔和的台阶,清澈的涧水好像一匹光滑的绸缎,沿着那赭色的岩面柔和地泻下,急流处浅浅的,平缓处则形成一处处碧绿澄澈的深潭,像透明的蓝宝石,成群结队的石斑鱼,有时一动不动地悬浮在水里,偶而悠然自得地摆摆尾巴,游动起来的时候,它们身上黄黑相间的斑纹,就会闪着美丽的鳞光。
  我正看得入迷,四哥猛地拉了我一把,按着我的肩膀紧紧地贴到了路里侧的坡面上。原来在路外侧的一簇叫做水杨梅的灌木丛上,有一条全身翠绿、尾巴焦黄的蛇在游动,它不时地抬起小小的三角脑袋,咝咝地吐着舌头。这种蛇俗称“焦篾青”,即竹叶青蛇,有剧毒。四哥当年也就虚岁十岁左右,他极其警惕地盯着蛇的动向,凝神屏气,拉着我小心翼翼躲过这条蛇,然后才舒了一口气,带着我继续往前走。我从来没有走过那么远的山路,记忆里,那段路特别漫长而充满危险。
  傍晚时分,终于来到了一处树高林密的山坡上,看到那儿有一间茅屋,那就是父亲食宿护林的地方了。里面陈设非常简陋,一张竹床,一条粗布印花的被子,一个石砌的锅灶,架一口小铁锅,还有一个竹筒做的水罐。
  父亲烧饭,我们吃过简单的米饭,就坐在茅屋前看山。满眼全是青绿的树林,只听得到风拂林梢的沙沙声,叽叽喳喳的鸟鸣和嘶嘶的蝉噪,天黑下来,满天的星星在深黑的天幕上闪呀闪,显得特别明亮。此外,就是无边的黑暗,一切都显得幽静而神秘。
  父亲说,昨天晚上就一条菜花蛇盘在床底下陪他过夜,天亮时他才看到它。父亲没有打它,只是小心地把它赶出了茅屋。父亲说,对于进了屋里的蛇呀,其他小生命呀,都是不能伤害的,它们可能是土地神派来的,只是为了考验一下屋主人的心肠是不是善良。那个晚上,在那个陌生而神秘的深山里,我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。睡觉前我还是担心,会有会有蛇钻进来,爬到我们睡的床上;合上眼,却不知不觉地,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。
  山野的美丽和神秘,从此对我有了莫名的吸引力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我越来越喜欢爬山,为着领略山野的美景。

山花


  

故乡的山野,到处都有美丽芬芳的野花。 春天有漫山遍野的映山红,自不必说;那淡紫色的水柴排花,长在坡边的灌木丛中,显得特别撩人,我想,那是不是紫杜鹃呢?还有木兰花,那浓郁的香气,完全可以使你闻香寻花。野樱花,桐子花,若在山野遇到,准能让你领略到一树灿烂,一树明媚。杆漆花开的时候,满山遍野都是白花花的,好像下了一场春雪;还有紫藤萝,在山坡上一大片一大片的,那明亮的紫色,好像一个清纯而调皮的笑容,挑逗着你的目光。小时候,我曾跟着母亲采摘一串串尚未开放的紫藤花蕾,在滚水里汆过后,晒成花干,可以当菜吃。到暮春时节,到处都是硕大洁白的蔷薇花;初夏将至,山野的空气里又酝酿着栀子花的清香。
  夏天的竹林里,或者山坡溪边的草丛间,会看到一株株野百合,长长的花茎顶端,绽开大大的喇叭形花朵,有的一朵,有的两朵,一般不会超过三朵,洁白的花瓣间露出细细的金黄的花蕊,每一根花蕊顶着一粒黑芝麻大小的柱头。还有一种是红黄色的百合花,花朵似乎比白百合要小一些。
  秋冬季节,则有满山遍野的黄菊花。至于那些不知名的无数野花,就更不能一一细举了。

山歌


  至今还记得小学二三年级时学的一首歌:“山里的孩子心爱山,从小就生长在山水间。山里的果子香喷喷,山里的泉水清又甜……”
  在山野间行走的时候,另一首歌也会油然从心头跃出:“哪里有山呀,哪里有水,哪里就有我们的旅行队。小河叮叮咚咚跟着我们跑,小鸟吱吱喳喳追着我们飞……捉一只小麻雀小蚱蜢,采几朵紫云英野玫瑰,山里的景色多么美,连小石头也闪着光辉……”


  故乡的山野,你是我童年的梦,你是我少年的快乐和汗水,你是我青春成长的路,你是我灵魂的根系。

王直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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